一、
之前读周学信老师的书，印象中一直将他定位是一位历史神学领域的学者。然而近年来，却看到他一本接一本地出灵修方面的书。两年前他出版了《灵阅：生命塑造读经法》（2023年）；去年又出版了《向山举目：基督教信仰灵修传统七讲》（2024年）；而今年，就是我们现在手中拿到的这本《灵修神学：传统与实践》（2025年）。周老师作为多年在华人神学院服侍的资深教授，在今天神学教育遇到危机的处境下，相信他比我们其他人都更多地体会到历史－神学－灵修之间的深层关系。
这本灵修神学著作，就其副标题所表达出来的，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探讨了不同的灵修传统；第二部分介绍了灵修的几种实践方法。
在第一部分中（一至三章），作者自历史出发，不仅向读者介绍了几种不同的灵修传统，还区分出四种不同类型的灵修学。否定－心的灵修学，即从内心情感去经历那位不可认识的神；肯定－思的灵修学，就是从思的角度去经历那位可认识的神；肯定－心的灵修学，即从内心情感去经历那位可认识的神；否定－思的灵修学，就是从思的角度去经历那位不可认识的神。作者没有特别说明自己所讲的灵修学属于哪种类型，或许是要让读者读完这本书后自己来判断。看上去他的灵修学更靠近他所说的第三类，即肯定－心的灵修学。当然，周老师对读书（灵阅）的强调，也可以让人们将本书讲的灵修与第二种类型关联起来。
本书第二部分中（四至九章），作者按照主题探讨了多种的灵修实践方法。其中占篇幅比较多的主题就是放慢脚步、独处与静默、默想与默观、祷告等方面。当然，如果我们仅看这些主题的名子，还不能够把握这本书在讨论灵修实践方面与其他灵修书有什么不同。其实读下来就会发现作者在历史与神学方面的优势，就是他将灵修实践的探讨放在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兴起的、以作基督门徒为指向的灵命塑造运动的背景下，从而使这本用中文写作的灵修神学书，就在华人教会的处境下，具有了别具一格的特征，可以帮助华人教会更多地了解并跟上与这个时代处境相切近的灵修实践活动。
二、
通常我们讲到灵修，总会把人的心灵当作是灵修操练的对象。这种理解多少带有人文主义的背景。作者在本书中从历史层面探讨了这种观念的来源。具体来说，就是在中世纪大学兴起时期，随着人们越来越多地将人的灵魂与身体相区分，属灵操练就越来越多地指向人的灵魂。到十七世纪，属灵操练发生的另一个变化就是，“把属灵的概念个人化、内在化，如同前面提到，很多人想到灵修就想到比较是属于内在生活，灵修是我个人与神的关系，灵修跟团契没有什么关系，跟社会关怀没有什么关系。”（一章）
作者要在本书中纠正这种灵修观念。灵修所操练的是人整个的生命，而不是生命的某个部分；并且这里的“灵”首先是指那位能够更新人生命的圣灵：“灵修的‘灵’，不是像人本主义的那个’灵‘为人的灵、或人的意识；在灵修里面所说的 ‘灵’是谈到‘圣灵’”（一章）在这个前提下，灵修的目标就是让人整个的生命及生活改变，越来越像基督。这关系到人与三一神的关系：即借着圣灵的工作，效法基督而成为儿女，可以呼叫“阿爸，父”；这父是众位门徒共同的父；子是那在众弟兄姊妹中唯独作长子的；而灵是把众门徒们连接为一体的那位。
这个意义上，作者在本书中所讲的灵修乃是：“灵性的形成是在耶稣基督里的模塑和培育，耶稣基督的样式藉着圣灵的内住，使我们活在基督里，因而活出服事他人的救主价值。”（一章）这样的灵修观所带来的生命塑造可以让人更好地进入到日常的群体生活，有服侍他人的动力与爱心。
三、
如果灵修的目标就是让人更像基督的门徒，得以进入生活更好地服侍他人，那么在作者看来，要像耶稣，就需要经过“严苛的训练”。就如保罗在林前9章25节中所说的：“凡较力争胜的，诸事都有节制，他们不过是要得能坏的冠冕；我们却是要得不能坏的冠冕。” 作者在这里解释说，“节制”的意思是指“严苛的训练”。这就与“作门徒”的意思紧密关联起来：“‘门徒’这个字的英文是disciple，和‘纪律’的英文discipline是同字根，因此也可以说，一个门徒必须要进入纪律或操练，来帮助他可以更紧紧地跟随主耶稣基督。”（四章）比如说，每天有固定的灵修时间，就涉及到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节制训练。
在今天这个个人主义及消费主义流行的时代，大概没有人喜欢纪律这个字，而是委婉地用练习（practice）这个字来替代，意思是假期有时间又赶上心情好的时候就去某个静修中心练习一下，没有时间的话就算了。难道还要回到以往那种苦行或禁欲的时代吗？会不会又是一种律法主义的心态？本书对这个问题的回应是：基督教的苦行主义（asceticism）所涉及到的严苛训练是门徒成长必须经历的阶段。（四章）作者这里表达的意思是：作基督的门徒所需要的那种严苛的训练，其实就是背起十字架来跟耶稣基督的一种表现，完全取决于人的自愿，因着爱他而从内心中涌出来的那种想要像他的渴望。出于这种渴望而有的节制生活主要是针对人自己的，不是针对他人的，这就是与律法主义的主要区别。
四、
本书第二部分就进入具体灵修操练的部分。作者谈到了六个属灵的操练，其中第一个就是放慢脚步。这对我们这些天天活在忙碌生活中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提醒；亦是进入后面灵修操练的心态基础。忙碌让人不能用心去与神亲近，就如作者所说：“‘忙’这个字的结构是由‘心’和‘亡’组成，也就是‘心是死的’。”（五章）当我们一旦在各种事务的忙碌中远离神的时候，我们就会落入到撒但的网罗之下：“‘忙’的英文是‘busy’，用这四个字母可以另造出一组词：Being Under Satan Yoke，也就是‘伏在撒但的轭之下’。”（五章）操练慢下来可以是在每天的日常活动中，就如作者在他的办公室墙上挂的那篇“慢慢说话”所提醒的，不必要用提高效率来让自己有更多的成就感，其实这种成就感不过是一种因行为称义的表现。超市中排队可以选最长的队来排；开车可以选慢车道来走。
当心态真的慢下来了，人才有可能操练本书中所说属灵操练的第三方面，即独处与静默。在本书作者看来，“这是属灵生命的基础，如果没有独处与静默，谈不上属灵的操练。”（四章）独处与静默之所以有这样的重要性，在于独处与静默能够帮助人全然地专注在神那里，让安静的心去聆听圣灵在里面的细语。就如作者引用齐克果的话：“一开始他以为祷告就是说话，后来他变得越来越安静，最后他体认到原来祷告就是聆听。”（四章）这种安静聆听的心让人从自我中心中淡出，而让神进入到我们生命的中心。
这里，作者也引用了裴伯（Frederick W. Faber）写的一段赞美诗来表达在神面前的默想给人心灵带来的莫大益处：
静坐思想上帝，
何等欢欣！
想及这意念，述说这名字，
世上再无更高的福祉。（七章）
当然，如上所说，这并不是灵修操练的主要目的，而只是中间的一个阶段，让人的生命在神的面前得着更新与前行的动力，最终能够带着从基督而来的爱进入人群去服侍人。所以本书中提到的第五个属灵操练就是作仆人，愿意作卑微的仆人：“作仆人的意思就是愿意放下我们自己，沒有我们自己的掌控权。”（四章）而第六个属灵的操练就是参与并形成属灵的伙伴关系，换言之，就是要有委身的团契生活，并且在其中有可以敞开分享并同心祷告的伙伴。（四章）
本书后面的几章中，作者对属灵操练的一些方法有更具体的讲解，相信会对那些渴望想要成为基督门徒的人们来说，一定会有很多的帮助。当然，相对这些更具体的方法来说，愿意让人自己的生命及生活被灵修的训练模塑成越来越像基督的样式，并且愿意进入人群去服侍人的那种内心的渴望是更重要的。本书这种灵修观念的传递，让我们更多了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以成为基督门徒为中心的灵命塑造运动所带给我们的丰硕成果。期待这种灵修观会给读者及华人教会带来丰富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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