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摘选自《第三文化小孩》第11章
多次分離導致我可以更快地建立比較深厚的人際關係。而且和家人或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往往談論彼此心靈、情緒層面在乎的事情等。我仍然對(我個人眼中的)膚淺很沒耐心。
——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問卷的回覆
TCK(第三文化小孩)經歷自相矛盾的特性影響的另一個區塊就是人際關係。來自那麼多地方、背景的朋友是無價的寶物,但是頻頻分離的循環也增添了許多的悲傷。有人說「網路世界的時代,我們過去的著作中所討論的TCK經歷,和面對這些頻繁循環的挑戰已經不適用了。」但事實真的如此嗎?我們同意,網路對TCK經歷有重大的影響,但是我們依舊聽到TCK向我們求助,想要理解或是知道該如何改變困擾他們的負面人際相處模式。所以我想現在是個好機會,讓我們來看看現今科技驅動的世界中,TCK和他們的人際關係與過去有何異同。
如我們所見,TCK(第三文化小孩)的過去和現在往往定義他們的歸屬感。歸屬感主要來自人際關係而不是地理位置。因此,很多TCK可能會花上超出一般人覺得正常的心思,經營和他人的人際關係——也許是和家人和TCK一起讀寄宿學校的朋友,或是第三文化社群中其他重要的成員。
很遺憾的是,促成這種連結的頻繁搬遷,同時可能讓人際關係成為嚴重衝突和傷痛的來源。過去,搬遷頻繁的生活方式必經的頻繁道別循環,導致TCK和ATCK發展自我保護機制,防止更多因為分離造成的傷害影響生命中的其他人際關係(我們稍後會在本章討論這些機制)。很多人在思索,網路是否改變了這件事。作為開頭,讓我們先從過去和現在的觀點,看看TCK人際關係共同的模式。
大量的人際關係
隨著自己或是身邊的人習慣性地來來去去,TCK(第三文化小孩)和許多來自不同國家、民族的人廣泛建立人際關係。新朋友進入他們的人生,而老朋友則不斷增加網路社群通訊錄的人數。
「我幾乎可以到任何國家,找到老朋友,住在他們家。」一次環境變遷/過渡研討會之後湯姆如此炫耀。這聽起來可能有點誇張,但是對很多成人TCK來說,這是事實。如今,童年的朋友散佈無數個地方,TCK建立了豐富且實用的國際網絡——從旅遊時找到便宜的住宿,到建立人生後的生意人脈。
我們在本書過去兩個版本中提到,維繫這些關係有個實際的困難——蝸牛郵件(平信)的通訊本人數會超過900人。當然,已經很少人用蝸牛郵件一年一度寄出那封信,而是選擇透過某個社交軟體保持聯繫——和不同時間、不同人用不同的社交軟體。但是同樣的問題依舊存在:長遠來講,這些人際關係中有哪些可以維持在有意義的狀態呢——即便已經使用了社交軟體。
這些問題的答案還在不斷地改變,也還沒有人知道完整的答案。無庸置疑的,現在和更多人保持聯絡的可能性比以往高得多。吳愛麗的影片《國際浪人:資訊時代的文化橋梁》中,學生們(包括好幾名TCK)分享了搬遷頻繁以及科技影響相關的經驗、見解與優勢和劣勢。其中一人說:
「有件事想起來還挺有趣的,十到十五年前的人都不一定擁有這些聯絡的資源。我們是第一個處理這件事的世代,定義著人與人之間如何的互動。」
這顯示了世界改變的速度有多快。今天的TCK可能無法想像過去沒有這些工具的日子。事實上作者們曾詢問一組經常關注第三文化小孩臉書專頁的TCK(第三文化小孩)和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他們認為年紀比較大的TCK和年紀比較小的有什麼不同。ATCK梅利莎.加特林(Melissa Gatlin)如此回應:
在我看來,我們這些早期的——大約80至90年代的TCK,和90年代之後的TCK唯一的差別是,90年代後的TCK因為網路的關係,和比較多老朋友保持聯繫。有一些我認識的,年紀很小的TCK,非常訝異我的人生前十一年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聯絡資訊……因為他們從2004年開始就有Skype帳號,更早之前則用電子郵件或其他社交平台維持聯繫。
吳愛麗在康乃爾大學主持的TCK專訪小組的其他回應證實了這個看法——現今TCK想要彼此保持聯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過去從來沒有這樣:
「有了Skype和這些其他軟體,感覺我們好像和彼此在一起一樣……想像一下沒有這些,就好像我們在孤獨的星球上。」
「可以用iMessage傳訊息,無論對方在哪裡都會收到。或是傳Snapchat——無論你在做什麼,有一個離你很遠的人可以看到你在做什麼。回來之後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毫無疑問的,現在的TCK更有可能和來自各種背景,散居地球各個角落的朋友保持聯絡。就讀康乃爾大學的TCK也說,上大學後的環境轉換/過渡過程變得比較容易,因為他們可以和剛分離的家人、朋友保持緊密的聯絡。
但是有些學生也表達了擔憂。有些人對科技仍有所保留,而且無時無刻能夠和這麼多人維持聯繫有可能帶來淹沒人的壓力。其他人則質疑,像是臉書的社交平台對於積極地溝通是否有幫助,還是只能純粹提供資訊。
他們的擔憂很有道理。科技對TCK(當然還有其他人)和過去的關係保持聯繫提供了正面的幫助,但是這的確可能造成其他種類的壓力。覺得有義務和過去保持聯繫,的確可能令人窒息。到處都可以即時聯絡的狀況下,這些推文、訊息和簡訊會耗費TCK相當多的時間。因為朋友知道一條訊息的另一頭,TCK是有空的,當他們回覆不夠快,朋友可能會覺得被無視並感到生氣。因此,維持聯繫的壓力很大,但是和這麼大量的朋友維持聯繫的時間是有限的。
另一個潛在的問題是,因為可以和過去的關係維持聯繫,這可能遏制一些TCK走向當下和未來。《存活、成長茁壯:國際學生在美國的成功指南》(Survive and Thrive: Th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Guide to Succeeding in the U.S)的作者蒂娜.奎克(Tina Quick)說,這對很多大學國際生來說是很嚴重的問題。她說有位學生的室友曾經住在中國,所以晚上經常熬夜跟家人、朋友聊天,導致上課經常打瞌睡,最後因為成績因素被退學。
雖然今天的通訊科技是個祝福,幫助我們和世界各地的家人、朋友保持聯繫,但是同時也是「時間摧毀者」。有了網路上像是臉書、Snapchat、推特、Instagram,以及似乎天天都在不斷冒出來的其他平台,學生可能會發現自己在雲端關係中投注更多時間,而不是和真人互動。或者是他們可能花更多時間用電腦玩遊戲或是看電影,而不是在讀書。人生可能開始圍繞著手機螢幕的科技,就連活生生的真人在場時也一樣。而且這不只是TCK中才有的現象。
父母也向我們表達擔憂,小孩抵達一個地方之後拒絕和學校或社區遇到的人交流。他們反而比較喜歡放學後就衝進房間,透過網路和遠在天邊的朋友連線,而不願意交新朋友。TCK不想往前走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們感覺如果為了更完全地進入當下的環境,在新的地方交新朋友,而減少用網路和老朋友互動的時間,好像對過去的朋友不忠誠。一名TCK在某次搬遷後嘗試了「唯獨過去」的模式,她決定下次搬家時,前兩週都不用網路,如此就能強迫自己去認識新朋友,之後再適度回到社交平台。或許新的挑戰是——如何教導維持友誼和在現居地建立新關係之間的平衡。
深刻且備受重視的關係
假設TCK已經找到了兩者兼顧的方式,維持過去的關係,並同時往當下移動,那些在第三文化背景長大的人,試圖和不同生活背景的人建立關係時,似乎會碰到一些特定的挑戰。當TCK的身分是「隱藏移民」時最容易發生這種事,像是他們回到護照國,或是外觀長得和居住國的學生很相似的時候。也可能在人生比較後面的階段,進入職場之後處處碰壁,但是卻無法理解這些隱形的牆壁。所有人似乎都照著一套社會規範運作,但是他們(這些TCK)卻好像錯過了這套規範。
如果我們回頭看文化冰山,在隱形的層面的確存在一些潛規則,定義人們從剛認識到更深刻親近關係的過程。TCK很可能在居住的上一個文化中,直覺地學會了這些潛規則。問題是,如果規則已經改變了,他們還是跟著舊規則走,那就會發生韋弗(Weaver)博士警告的文化衝突。
很多TCK都會抱怨護照國的人很「膚淺」,而且「不在乎我」;和同儕的對話顯得很無聊,他們很希望回到過去和國際朋友在一起的時光。這種抱怨為什麼這麼常見呢?
事實上不同國家和文化對於如何開始建立關係,毫無疑問地都有各自不同的文化規範,而且每個文化都有相關的規範。來自不同文化的人不只建立關係的起始點不同,就連後續進展的速度也都不盡相同。有些文化跳過寒暄,對待陌生人就像對待失散多年的親戚一樣。會邀請他們過夜、隨心所欲地吃喝並邀請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來作客。然而在別的文化,沒有人會和隔壁剛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搬來的鄰居打招呼。如果有人可以作個調查,看看覺得別人「膚淺」、「漠不關心」的這種感覺是否和當事人所在的社群類型有關,那應該會是很有趣的調查。但是無論怎麼樣,我們不斷聽到年紀比較大的TCK(第三文化小孩)和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向我們抱怨這種事情。
跳進深層、親密的友誼
所以現在是什麼狀況呢?因為種種原因,TCK很容易直接跳進「第三級」的主題。換句話說,當其他人還在「禮貌寒暄」階段時,TCK已經開始針對總統任期的看法、政府該如何處理移民法案或是聯合國是否應該介入某個國際危機等,分享自己的觀點並詢問別人的意見。或許更常發生的是,在他人的觀點裡,根據相處時間的長短,TCK問的問題顯得過度私人。當這些剛認識的人表現的對這些國際事務漠不關心(或是根本毫不知情),或是不想分享個人觀點、私人細節的時候,TCK就認定他們很膚淺——誰知道其他人對TCK的看法又是什麼?他們可能覺得TCK魯莽、沒禮貌、在窺探別人隱私或是很驕傲。
TCK(第三文化小孩)和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為什麼經常比其他人快速跳進這些比較深度的談話內容呢?以下提供幾種可能。
1. 不同文化對「較深層」的定義不太一樣。這個人際關係等級的議題在TCK網路群組中,成了激烈討論的主題。荷蘭ATCK阿爾德.A.路易斯(Ard A. Louis)給了很有趣的回覆。阿爾德在加彭長大,現在住在紐約。他寫道:
至少在受過高等教育的歐洲人當中,初次見面就討論政治等爭議性話題是很常見的。其實我們有時候會故意找一件事情來爭論。象徵「受過教育」的一部分就是要能夠討論藝術、哲學、政治等……並且在有需要的時候,辯論守護自己的觀點。
這和美國人非常不一樣,他們總是尋找共同興趣。比如說,剛見面時經常會問你從哪裡來,再試圖找一個共同點,像是「喔!我去過那裡。」或是「你認不認識某某某?」
另一個經常拿來討論的主題是流行文化,尤其是大多數的人都看過的電影/電視劇(在美國,流行文化是最統一的元素——熟知流行文化歷史對融入環境有極大的幫助。)因此,第一次到美國的歐洲人常有的第一印象是,美國人很膚淺,因為他們好像連對自己國家的政治並沒有任何看法,世界上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
阿爾德想表達的重點是,就像我們前面說的,人與人交際的方式和風格會根據文化習慣,而在不同文化中有所不同。當然,當我們不知道在一個情況下有何期待時,可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得罪別人,因為TCK討論的主題往往被視為「第三級」的內容。蘇格蘭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塞特從慘痛的經驗中得知了這點。
在那天傍晚之前,我從來沒見過那名以色列生意人。但是我們和旅居國外的人們一起吃晚餐,歡迎他加入我們的社群時,我問他以色列的政治情況如何。
在場的人包含美國人嘉麗。她差點把嘴裡的食物吐出來,馬上就轉移了話題。討論完新的話題之後,我又回到先前的問題。嘉麗的反應一模一樣。
她事後告訴我:問一個完全不熟的人這種問題非常沒有禮貌。不得不說,我相當震驚。在座的這個人擁有關鍵國際議題的第一手資訊,但是嘉麗卻認為我不該談論這些。於是我問她,「為什麼這樣做那麼不好?」她告訴我,在她的家庭和文化中,是不允許討論宗教和政治的,因為那一定會引發問題;而我心想:不講這些要講什麼呢?
在我聽到這些不同的溝通和人際關係「等級」之前,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一開始就詢問別人另一個國家的政治狀況。身為TCK,我們一直都很感興趣,想從身歷其境的人口中得知事情是什麼樣的。等到你從網路或是報紙上看到新聞時,你已經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當地人真正的經歷。那何不直接問呢?真的讓我大吃一驚!
2. 過去對話中的練習教導TCK透過問問題,迅速地進入更深的層面。如果想要,很多TCK都知道如何相對快速的和別人建立關係,純粹因為他們有過很多機會練習打開話題,並度過彼此認識的階段。不過也有可能更上一層樓。幾年前露絲突然領悟到——TCK和ATCK剛見面時,為什麼似乎都用問題開始探索對方,這些問題往往超越禮貌的客套話和噓寒問暖。
多年來我不斷在思索,為什麼我剛遇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時,好像都會興高采烈地開始問各種問題,為了(在我自己腦中)認識他們。我覺得人們的故事非常吸引人,而且我總是想知道這個人表面底下是什麼樣的。
同時,我必須坦白我的困擾,我問問題時經常會像是撞到一堵牆一樣。幾年前,我在一間養老院工作,吃飯的時候都會問身邊的同事問題,像是:「你是這裡人嗎?」「是/不是。」是我得到的回答……(一邊回答一邊切肉)。如果不是我會問:「妳在哪裡長大?」「俄亥俄州。」(拿起叉子送往嘴巴。)「妳在這裡工作幾年了?」「五年。」(咀嚼、咀嚼、咀嚼)。「你結婚了嗎?」「是/否。」(拿起杯子喝一口。)
這些人從來不會反問我任何問題,就連我最害怕也是最簡單的:「你是哪裡人?」也不會。就算對我們來說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但是一般來講,不是經常用這個問題來延續話題嗎?
剛開始我認為這種現象是教育程度或是社交/文化風格差異造成的。但是後來,我參加了一些專業人士的道別餐會。他們肯定會講話了吧。於是過程開始了:「嗨!你是這裡人嗎?」(這個問題可能比「你是哪裡人?」好一點)……接著同樣冷淡的回應模式又重演了。這群人彼此之間都熱絡交流,但是一整晚沒有任何人用問句回應我的問題。
這讓我相當困惑。難怪那麼多TCK(第三文化小孩)和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會說:「沒人在乎我的故事。」看來這是事實啊!
幾年後,露絲參加了一場說故事專題研討會。研討會的指導請學員介紹自己,但是不能用名字或職業,要用一分鐘以內講一段人生的故事。露絲在這時才頓時茅塞頓開。參加的六個人中,露絲認識三個。認識的三個人分享他們的簡短故事時,露絲知道那個片段是整體故事中的哪個部分。但是其他人分享片段時,露絲的腦中浮現了一大堆問題。他們為什麼在那架飛機上?他們在哪個森林散步?因為她不認識這些人,所以不知道要把這些資訊放在哪裡。就在這時候她發現,因為人生頻繁搬遷的模式,她不斷遇到故事未知的人。因此為了要有點架構,了解他們和他們的故事,必須要問問題。
然而,那些在同一個地方長大的人,每天都和鄰居互動時(就算是遇到初次見面的人),一個簡短的答案就可以敘述整個故事。「你是哪裡人?」「伯里亞。」對於非常熟悉伯里亞的人來說(因為他們住在伯里亞附近,或是聽說過這個地方),那「一個詞」就提供了階級和社經地位相關的線索,因為這裡「所有人」都知道「伯里亞人都……(自行填空)。」沒必要問額外的問題。但是如果TCK對伯里亞完全沒有概念,對他們來說那只是一個城鎮的名字,TCK得到的資訊和問問題之前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至於覺得別人不在乎他們的TCK和ATCK遇到的問題會不會是因為,TCK(第三文化小孩)和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透過問問題來建立關係與連結,一部分是因為他們感興趣,另一部分是因為「伯里亞」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他們不會講當地的「速記語」?如果不問一些一般人不需要問的問題,TCK和ATCK往往找不到起始點,但是當對方不像其他TCK/ATCK一樣反問問題的時候,就顯得他們漠不關心。
在那種情況下很容易忘記,問這些問題可能不是當地人建立關係的方式。一大堆的問題可能讓他們覺得隱私被侵犯。因為他們習慣住在相對單一文化的環境,所以他們可能不需要問TCK和ATCK所問的問題。對他們來說,那些問題和答案都是已知背景的一部分。如果答案還需要特別解釋,那就代表問問題的人不是我們,如果這個地方的人不習慣探索他人/外人,那他們為什麼要反問呢?更糟的是,他們或許覺得TCK和ATCK很沒禮貌。他們怎麼會想跟這種人建立關係呢?
3. 在一個環境裡正常的內容,在另一個環境可能不正常或者不合適。TCK從各種經歷中得到的資料庫內容涉及各種主題,所以TCK往往覺得自己有切題的言論可以分享。因為父母的職業,TCK長大的家庭環境中,關於政治狀況、沒有食物的小孩、宗教信仰觀點或是某國經濟危機的解答相關的討論都是家常便飯。針對這些主題表達自己的看法是很正常的,身邊的人也曾詢問過他們的觀點,或是表達興趣,因為TCK的一手經驗可能可以幫助其他人理解,相隔一片汪洋,在報紙或電視上報導的議題有多複雜。
4. TCK對建立關係抱持著一定的急迫感。TCK可能會很快地跳進更深層的溝通,因為沒什麼時間可以建立某個特定的關係。他們了解,有些事情如果現在不做,永遠都不會發生。TCK經常遇到無比多元的人,這些人可以教他們許多關於世界一個區域的事情。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噓寒問暖呢?某種程度上,每個人都可能馬上成為朋友,因為他們建立的連結相對比較深刻。很多這樣快速建立的關係最後都變成長遠的友情——或者,至少是那本電子通訊錄的一部分。然而,有時候這讓TCK在別人眼中像是一頭大象,把別人對於如何正確建立友情或是自在交談的觀點踐踏在腳下!
交新朋友
在《軍事小子》一書中,瑪麗.愛德華滋.沃奇探討了軍旅生活孕育出來的「強制外向」。因為時間太短了,交朋友這件事情是不能等的。她說自己常用一種叫作「直覺性坦白」的方式進入新的群體。透過快速地透露家庭機密(第四或第五級訊息公開),她傳遞的訊息是:我想投入一段新的友情。通常如此坦白會得到相似的坦白為回應。沃奇也說,軍事小子可能比一般民眾更願意公開一些訊息,因為他們很可能不需要面對坦白這些事情的後果,屆時,他們可能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了。
習慣長時間保持第一或第二級友情的非TCK,很可能會錯誤解讀快速進入更高等級的TCK。有一次大衛.波洛克在營會中擔任研討會指導人時,就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營會開始幾天之後,一群淚流滿面的非TCK少女跑來找大衛.波洛克。她們完全不能理解TCK男士的舉動。一個年輕男子會和這些少女進行她們認知中深刻且有意義的交談,少女會覺得這位男士對她有興趣。但是隔天,這位男士會和另一個女生做同樣的事情。三天過後,這些少女不但感到非常困惑,還很氣對方以及那些男士。
大衛.波洛克和這些男士談過後,他們都相當驚訝,沒有想到這些少女覺得自己除了想在一週的營會中交朋友,還有別的想法。這些TCK男士說:他們完全沒有要追求這些女生的意思。他們只是想要認識這些少女,看看他們對人生、世界、信仰和其他有趣的主題有什麼看法,這是了解非TCK美國人的大好機會。但是嚴肅的對話向這些少女傳達了意義不太一樣的溫暖和關係。
TCK通常非常重視人際關係——尤其是和其他TCK世界的人。他們和國際第三文化圈內人友情的風格和緊密度,往往和家鄉人的友情不太一樣。多數旅居海外的人都住得離親戚很遠,因此當他們有需要時,會把彼此當作家庭的替代,向彼此求助。發生軍事政變時,是這些國際社群的朋友和他們一起度過恐懼、收拾行李、面對疑惑和離別。毫無疑問的,會維持一輩子的親密關係經常就在這時候形成。
尋找還記得回憶的人
TCK重視人際關係(和家鄉的家人、朋友,以及第三文化世界的朋友)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些關係讓TCK有連結的感覺。在這些關係中,TCK可以說:「你還記不記得……?」,然後真的有人記得!
TCK的婚禮通常挺壯觀的。羅賓.希亞(Robin Shea)跟高中寄宿學校認識的男朋友凱文.麥吉(Kevin McGee)結婚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在非洲而不是紐約。會客室掛了一幅巨大的熱帶海灘畫像,混凝紙漿做的棕櫚樹裝飾著邊框。凱文和伴郎都穿著來自獅子山,飄逸的長袍。羅賓的爸爸穿著酋長的袍子,牽著她走紅毯。來自遠近各地的朋友穿著同樣五彩繽紛的衣服坐滿賓客席。婚禮成了小型團圓聚會。看著這些TCK在婚宴上不停聊天,就好像看到失散多年後終於團圓的家人一樣。他們如何看待過去的感情再清楚不過。
多次失去關係的循環帶來的影響
雖然很多TCK一頭跳進任何一段關係,其他則小心翼翼地面對每一段新的人際關係。1986年,三百名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參與了一次問卷調查,其中百分之四十的回覆都說:自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對親密關係抱有恐懼。有太多親近的好朋友搬走,頻繁且痛苦的道別,導致有一些TCK不願意冒險,不願意再次投注感情。
這些TCK經常被貼上安靜或是害羞的標籤。他們從來不會把握機會,太深的參與學校或社群的任何事物。就連因為可以直接進入第二、第三級談話而被視為愛交際、開放、友善的TCK,往往拒絕更進一步發展第四、第五級真正親密的關係。他們往往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築起高牆,阻擋想要更靠近他們的人。
菲歐娜和傑克訂婚時,她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會一輩子都跟她在一起。所以她開始為必定會發生的離別作心理準備,開始預期傑克會在婚禮前遭遇一場致命的車禍。當事情沒有如此演變時,她開始擔心會在蜜月時發生。從蜜月旅行平安回來後,傑克下班晚歸幾分鐘就讓菲歐娜相當擔心。他們一週年結婚紀念日時,傑克因為大眾運輸系統停電,所以遲到了兩個小時。他回到家後,菲歐娜已經開始用一種「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態度嚎啕大哭、開始安排傑克的喪禮、還開始思考——要結婚多久才可以不用歸還婚禮上收到的賀禮。
雖然傑克到現在都還健在,但是婚禮過後很長一段時間,菲歐娜仍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在和傑克顯得特別親近的時候,都會因為類似輪到誰倒垃圾這種似乎微不足道的小細節發牢騷。最後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還是相當害怕這樣的親密,因為她依然害怕失去。發牢騷是她維持那道安全防護牆的方式。菲歐娜從六歲去讀寄宿學校,第一次和父母分開後,就不斷失去深愛的人。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放下心防,鼓起勇氣相信傑克會留下來。
從第十三章環境變遷階段的討論,我們可以看出,當人們失去珍貴或是看重的關係時,會用不同的方式保護自己免受傷害。TCK也是一樣,以下是三種常見的方式。
1. 拒絕在乎。面對將來的傷痛時,有些人為了降低自己的脆弱,拒絕承認自己在乎任何人或事。然而,到了最後,他們會經歷孤獨的痛苦,這遠遠超過他們原先逃避的痛苦。他們一向引以為傲的獨立變成了極度的孤立。他們被囚禁起來,直到他們願意再次感受失落的痛苦,才能知道親近的快樂。
2. 快速釋放。逃避失去人際關係所帶來的痛苦的第二種常見方法叫作「快速釋放」。這是第十三章討論的過渡/環境變遷中,離別階段「漸行漸遠」的一種。朋友即將離開,或是TCK自己可能要離開的時候,他們的反應往往是太早放手。朋友不再打電話給彼此、不再拜訪彼此、不再一起玩耍或是一起吃飯。每個人都想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對方不高興。某些暫時性分離即將發生時,「快速釋放」的現象也會出現。很多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告訴我們,自己在配偶短期出差的前一天晚上很容易和他們吵架——是根據過去的習性而非現實,針對失落下意識作出的自我保護機制。有些TCK快速釋放的一部分是忿怒(或是和他們分離的人曾使用忿怒來快速釋放),這些人可能把任何的忿怒看成分離的前兆,所以一旦感受到忿怒就會馬上感情分離。
葛斯第一次和他的新婚妻子吵架。後來他告訴我們:「我那時候就知道她會離開我。」他的內心馬上對她冷漠如寒冰。他心想:「就讓她離開吧。我不在乎。反正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跟她結婚。」後來他終於發現妻子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便開始反思自己的反應和發生的事情。他回想起自己出發去寄宿學校之前經常和父母吵架,父母可能潛意識中都在試圖讓離別更容易。葛斯開始發現,因為過去那樣的習性,他自動認定任何的衝突代表即將失去一段關係。
3. 淡化情緒。因為人生頻繁的變遷,TCK對於諸多失落的另一個常見反應是,拒絕感受痛苦。就算一名TCK對離開朋友或親戚有強烈的感受,有些人拒絕向他人或是自己承認內心的疼痛。他們幾乎靠著意志力讓自己的情緒變得平淡——不快樂也不痛苦。他們說自己不喜歡哭哭啼啼的道別,甚至會拒絕說再見。貝琪和瑪莉安就是兩個困在這種習慣中的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
貝琪和瑪麗安是在一次「國際浪人國際論壇」(Global Nomads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上認識的。對她們兩個人來說,那是人生第一次有意識地反思TCK的過去對自己有什麼影響。兩個人都因為找到了解自己內心最深處祕密的人而樂不可言。她們一起笑、一起哭、天南地北地談天。突然之間,論壇結束了,無可避免、需要道別的時刻還是來了。
瑪麗安準備去機場時和貝琪站在電梯門旁。她們很有可能不會再見面,因為她們住的地方相隔一片汪洋。看著彼此,這兩個人都知道自己已經讓對方進入內心一般來講「禁止進入」的空間。她們現在該怎麼做呢?
一陣短暫、尷尬的對視之後,兩個人都露出會心的苦笑。
「所以……我們要說什麼啊?」貝琪先問。
「除了平常講的,沒什麼別的好講了吧。」瑪莉安停頓片刻,舉起右手讓手心朝著貝琪。像是汽車雨刷一樣,瑪莉安由左至右揮了手說:「掰掰囉~」
「瑪莉安,妳說得對。那就掰啦~」她重複了瑪莉安馬虎的道別手勢。
然後她們都笑了。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會覺得這種道別方式非常冷淡,她們都這麼深入地分享彼此的人生了。然而對她們來說,那是一個認可的時刻,彼此了解對方如何學會避免痛苦的道別。她們直接無視!但是另一方面,這也代表了她們彼此分享的一切,是不需要言語解釋的。
然而,不是所有用情緒淡化當作自我保護機制的人,都在離別時和貝琪跟瑪莉安一樣,這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使用的自我保護機制。更遺憾的是,這種情緒平淡的反應,有可能從避免道別的痛苦轉移到生活的其他區塊。有時候TCK備受稱讚的自信和獨立,有可能是隔閡的一種。心理醫生休伊.米西爾丁(Hugh Missildine)在他的《內心來自過去的小孩》(Your Inner Child of the Past)一書中引用了約翰.鮑比(John Bowlby)的研究,說:「無論因為什麼原因,當父母和小孩長期分離、失去關係的時候,小孩會為了應付失落,經歷哀傷、絕望,最後隔閡。」歷史上,很多TCK從很年幼時(大約六歲)因為要去寄宿學校,經歷和父母長久的分離。雖然這種作法已經明顯改變,相對來說,比較少TCK在這麼小的時候就離開家。但是對於年紀很小就離家的ATCK來說,深厚、親密的關係可能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是無論TCK有沒有讀寄宿學校,除了因為求學離家,頻繁且不斷重複地和家人、朋友分離,可能導致許多TCK發展置身事外、疏遠的習慣。他們再也不讓自己在乎或是需要任何人。然而,難過的是,當疼痛被完全關掉,完整的感受、表達喜悅的能力也會一併關機。
這種疏離反應在交往或是婚姻關係中, 可能有毀滅性的影響。ATCK(成年第三文化小孩)的另一半會覺得自己被拒絕,因為ATCK示愛的表現實在太少了。另一方面,無論ATCK接收多少浪漫的舉動,似乎完全沒有一點溫暖的回應。
這樣的ATCK的子女也可能一樣痛苦。有些ATCK家長似乎真心無法公開表達養育子女、看著孩子長大、一起玩遊戲或是閱讀床邊故事給他們聽的喜悅。除了小孩會錯失他們渴望的溫暖和讚許,ATCK家長也失去了其中一個人生中最豐富的關係。
我們看過TCK學會用健康的方式處理他們面對的人際關係循環之後,讓人生變得更加多采多姿。事實上,他們有數不盡的珍貴經驗可以分享、遇過豐富多元的人,他們是有機會建立深刻、長久的友情的。ATCK學會有技巧的用健康的方法(稍後章節會討論)渡過環境變遷之後,他們可以學會享受每段長期和短期人際關係。因為所有人在某個時段總會失去一些人際關係,他們可以用自己學會的技巧,幫助其他人應付人生中的環境變遷。
拓展視野
再次強調,很多出現在TCK經歷中的習性,主要並不是因為他們是TCK才有那些習性,而是因為他們都是正在解決和他人的關係與連結的人——而且他們正在保護自己免受傷害。經歷痛苦無比和家人與家鄉分離的難民,必定會建立某種模式的自我保護,好讓自己生存一段時間。在家庭中,尤其是父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家庭,找到連結點是很重要的。我們期望CCK和來自各種背景的人檢視自己的人際關係之後,可以開啟話題,討論跨文化關係的多層面性、我們整個世界正在增加的複雜度,以及以上兩者對人際關係有什麼影響。
回顧問題
1. 一般來講,第一次遇到陌生人時,和他們開啟話題對你來說容易還是困難?通常都怎麼處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
2. 你覺得你的護照國/護照國文化的人用什麼模式建立人際關係?你曾經住過人際關係相關的文化規範差異較大的地方嗎?如果有,是什麼感覺?你怎麼做?
3. 你認為對TCK和ATCK來說,長遠的關係最大的挑戰是什麼?最大的恩賜/禮物是什麼?
4. 你覺得這些挑戰和恩賜跟其他來自CCK甚至是非CCK背景的人有何異同?
5. 在你人生現在的階段,你學到了哪些功課幫助你克服挑戰,並更多享受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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